李嵘案例：失去童真的乖孩子

　　本期专家：听说吧心理咨询中心主任心理咨询师、中科院心理学博士——李嵘

　　丁香妈杏杏是我初中的同学，初二那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转学了，此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三年前一次同学聚会上我们再次见面后，她热忱的邀我们去她家。快到她家时，透过她家那个狭长且不太明亮的过道，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一件稍显大些的白底碎花连衣裙，在逆光下轻盈地跳跃到我们面前。杏杏告诉我们这是她的女儿丁香。自从见过丁香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称呼杏杏的时候，就习惯叫她丁香妈了。

　　小丁香走路时给人一蹦一跳的感觉，那天她远远的跑过来满头大汗地告诉我们“跑起来有风，好凉哟”。

　　多年不见丁香妈，发现她已完全不是那个当年安静得有些闷的小女生了，自从进她家门后我们就真正领教了她的健谈。

　　丁香妈说：“我家丁香很乖，很懂事，很会照顾人的，从小到大不哭不闹，挺让人省心的。上班的时候就把她放在我爸妈家，她在那也很听话。即使休息的时候，要是我累了，或者心情不好了，也就不太管她了，她会自己一个人玩自己的，也不会吵我烦我。幼儿园阿姨也说她很听话，她都不用我操心的。”丁香妈淡淡地笑着，说着有关她女儿的故事，而小丁香则安静的站在一边望着妈妈，不声不响的听着妈妈讲出的每一句话。

　　小丁香给我的感觉正如丁香妈所说，真的很乖，只是乖得让人有些莫明的心疼!我们聊天时，她偶尔插话，她妈妈会很不耐烦地呵斥她，说她这样很不好，妈妈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希望她不要烦，不要吵到大人，这样才是懂事的乖孩子。

　　听到妈妈的训斥，小丁香会低下头默默退到墙边边，一个人安静的站在那。似乎只要这是妈妈的指令，小丁香都会很乐意地听从。

　　和丁香妈来往较多的同学米儿告诉我们，平日里，丁香妈会毫无顾忌地在小丁香面前谈及自己的感情，谈及自己的窘境，毫不掩饰的和男友煲电话粥，甚至在小丁香面前跟电话那端的丁香爸吼叫，内容无非就是对方如何无情无义，如何道德败坏，如何不负责任，如何不管这个家，不管小丁香之类的。往往此刻，小丁香会更安静，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是那双含满泪水却又不流下来的双眼里满是惊恐的眼神。

　　听丁香妈说到小丁香的出生，让人感觉小丁香来到这个世界似乎是带着某种使命的。当初，丁香妈和丁香爸的感情岌岌可危，丁香爸总有太多的借口不回家，当然也留给丁香妈太多怀疑的理由。于是，在那样一个茫茫无尽的痛苦婚姻中，丁香妈觉得也许有个孩子能把丁香爸栓在家里，即使仍然拴不住他，有个孩子陪伴自己，那孤独的日子也可能就容易熬一些。于是，小丁香带着这样的使命降临人间。

　　“妈妈的幸福就全靠你的了!”幂幂中一个声音，像烙印一样，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小丁香的命运中!

　　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丁香妈每当和丁香爸争吵，都会抱着小丁香哭诉她爸的种种不是，或申诉自己都是为了她才受这份苦楚，若没有她自己早就离开了，甚至还会问小丁香“爸妈离婚好不好?”，“如果我们离婚，你跟谁?”的问题。

　　有一次，丁香妈带着小丁香在会完男友回家的路上，叮嘱小丁香不要告诉爸爸。小丁香问“为什么?”丁香妈说：“如果你不想爸爸妈妈吵架，就不要说。” 小丁香好像听懂了，以后在任何场合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那次，丁香妈谈及自己这些痛苦的人生，忍不住又声泪俱下。小丁香放下本来与小姐姐一起在玩的布娃娃，走过来静静的站在妈妈旁边一动不动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妈妈。小姐姐是米儿的女儿，米儿问小丁香为什么不玩了，只见她不吭声，只默默的仰着头看着，听着妈妈说出的每一个字。丁香妈好象也注意到了小丁香的变化，当她泪眼朦胧看着小丁香时，小丁香安静的踮起脚用双臂环抱住妈妈的脖子，看着妈妈布满泪水的脸庞，用小手轻拭妈妈的泪水，并用一种成人才有的方式，轻轻拍打着妈妈的后背，满脸满眼的关切无法言表，由始至终她都没说一句话，只这样静静的抱着、安抚着妈妈。

　　看到丁香妈与小丁香的这一幕，学心理学的我内心除了心疼还是心疼，既心疼丁香妈，更心疼小丁香。

　　我们生活在一个崇尚孝道文化的国度里，很多人认为孩子乖巧、顺从、听话才是好孩子。因此，我们的身边不乏小丁香这类乖孩子，他们从一出生就背负着某种使命，似乎只有他们顺利完成这些任务，才有可能获得爸爸妈妈的爱。倘若不能完成这些使命，他们就没有任何的价值。他们的目光永远停留在那些重要的家人身上，他们为他人而生，为他人而活，他们的人生好像永远都没有自己的故事。

　　在小丁香的生命中，爸爸永远是缺位的，妈妈常常是焦虑的，而她自己则从未真正登场过。她时刻留意并照顾着那些重要他人，似乎只有这样自己小小的生命才有存活下去的价值。所以，在外公家，她就要懂得满足外公外婆的愿望;在幼儿园她要用乖巧、听话讨得阿姨的喜欢;在自己家，为了得到妈妈的爱，她就要谨言慎行，关注、照顾妈妈的感受。

　　当孩子去照顾成人的感受，做妈妈的“妈妈”，而成人，特别是妈妈也享受孩子这样的乖巧和照顾的时候，孩子就失去了童真，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她真实的存在。

　　也许只有在小丁香说“跑起来有风，好凉哟”的时候，我们才能感受到这个小生命微弱的真实存在。

　　算算小丁香也应该快到了入学的年龄了，自从那次见面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可是她穿着白底碎花连衣裙在我身边跑过的样子这几年时常会浮现在我眼前，牵动着我的心。往往这时候我就很想对丁香妈，也对全天下的父母说：“请看到孩子真实的存在，给他们一个有童真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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